蛋糕的滋味－字游誌在

我老不記得爸爸離開我們的日子，對於他的生日倒是不曾忘記。就像記憶裡只有爸爸光滑油亮生氣嚴肅的臉、布滿皺紋的慈祥笑容，從沒看爸爸哭過。

爸爸不曾哭過嗎？或者是爸爸不曾在我們面前哭過？我不知道。那種時代的男人是沒有眼淚的吧。
爸爸愛喝酒，除了早上，每餐都得喝上一、兩碗，逢年過節更是和親朋好友、同事鄰居喝個過癮。他酒量也好，長長的記憶的河裡，只看他失態過一次，唯一一次。
除了節慶，爸爸的生日是所有家人一定到齊的日子，從滿滿一桌到圍滿兩桌到坐齊三桌，蛋糕愈買愈大，笑聲愈來愈亮。腦海裡和泛黃的照片中，盡是杯觥交錯，一張一張又一張合照，一個一個又一個笑臉。大人小孩小小孩滿滿的笑臉。好久不見了。
那時在外求學的我，總期待每年所有人相聚的時刻，吃大餐，吹蠟燭，切蛋糕，照相，歡笑滿屋。年少，一切都那麼理直氣壯，彷彿這本就是可以無限輪迴的理所當然，怎麼也不會去想有結束的一天，有最後一次。
後來才明瞭，那是最豪奢的饗宴。後來才明瞭。
不會喝酒的我，喜歡在年節時、爸爸生日時，端上酒杯陪他啜個兩口，獻上祝福的語言和預支曲終人散的戚戚心情。很羨慕能和爸爸一起暢飲的姐夫、大哥，覺得就是因為這樣他們才離爸爸更近一些。如果，爸爸還在，會不會跟上潮流也喜歡喝杯咖啡？站在超商咖啡機前的我落寞地想著，也許那樣，我們就能隨時隨地找個地方，邊喝咖啡邊嗑牙，也許那樣，我便能夠恣意地和他對飲，聊開許多許多心事，好玩的事。我也才能有更多更多屬於個人的，和爸爸共有的，回憶。
每個時代的日常，往往是另一個時空的天方夜譚，施展魔法的是歲月。
爸爸生日當天，我到山上看他。沒有熱鬧喧囂，沒有山珍海味，只有爸爸最愛的酒和簡單的吃食。爸爸不愛甜食，就連生日蛋糕，往往只在拗不過大家時意思意思地吃上一小口。今年，我特地準備了一個小蛋糕，甜甜膩膩地遮掩我洶湧上嘴角的鹹澀。愛熱鬧的爸爸，會開心些嗎？這些年，愛熱鬧的爸爸，過得好嗎？
十六年了，沒了一群人一起切蛋糕的日子，卻發覺自己記起爸爸的頻率愈來愈高。在腦海裡搜尋昔日的點點滴滴，歡笑聲發酵成心酸滋味，山嵐鬼魅般游移，迷濛了我昏花的視野。如果可以跳過輕狂，讓中年的我和您對話，我只想緊緊地緊緊地抱著從不曾抱過的您，千言萬語，想你。
樹欲靜而風不止的慟，只有靜不下來的樹才懂。原來，我的思念埋得那麼深，那麼接近潰堤的出口。不在山上，在小小的一塊蛋糕裡。